四十歲之前，我對茶葉是沒啥概念的，只喝白開水。飲茶的好處，大家都聽說過，作為茶葉的母國，咱們的宣傳很到位。但要我真正說出茶的好來，卻無從談起；說養生，也只是人云亦云。養生，本是個空洞的話題，養什么、怎么養，全憑專家忽悠。但是，作為樹葉子的茶葉，不管里面有沒有茶多酚，有沒有黃酮，跟其他蔬菜、水果、草藥之類一樣，吸收著泥土的精華，泡水喝對身體總沒壞處。

茶圣陸羽，寫過一本《茶經》，從源、具、造、器、煮、飲、事、出、略、圖十個方面對茶作了總結概括，細致卻繁瑣，很難讓人提起閱讀的興趣。讀下去又怎樣，誰喝個茶搞得像舉行個儀式一般，等準備齊全了，喝茶的興趣早沒了。也許，好茶之人會讀，以表明自己深諳茶道。一論起“道”來，總讓人覺得高深莫測，但“道”實際上只是些人造的規矩而已。喝茶就是喝茶，何必寫論文作報告那樣制造出那么多條條框框，喝出它的好味道，喝出自己的好興致，就行了。

對茶，我是陌生的，在喝它之前我甚至是分不清毛峰、瓜片、鐵觀音、碧螺春的種類來，至于白茶、綠茶、紅茶也只是看茶汁的顏色，不經水泡只盯著茶葉辨別，我只兩眼一抹黑。即便現在喝起茶來，也很隨意，不像有些講究人，挑三揀四的，盡揀那些嫩芽呀、毛尖呀、明前茶什么的沖泡。人家喝茶，是品；我喝茶，就喝。人家喝茶，喝的是心思；我喝茶，只為解乏。如此，我喝茶是不計較茶葉檔次的，即便想去計較，也無從計較，總不能只看價格吧。標著成千上萬價碼的茶葉，千萬別讓我喝，那是暴殄天物。好鞍配好馬，好女嫁好男，我這樣粗糲的人，大約只適合喝大鐵皮桶里裝著賣的百姓茶。

什么時候開始喝的茶，我不記得了。從喝白開水到喝茶，之間應該有個過渡，好像先喝的是菊花、枸杞、胖大海什么的，然后再喝的茶。也不是喝不下去白開水，渴的時候，照樣仰著脖子就能灌上一大杯；若是不覺得渴，喝白水就勉強了。人呀，年輕的時候生龍活虎一樣，忙著拼忙著斗，擠不出時間來照顧生活，但一過了四十，便會不知不覺關注起生活的細節來。對食物，從單純關心口與胃，到重視起營養成分；對衣服，從熱衷于樣式的花哨到對質地的追求；對人對事，從熱心過度到逐漸遠離，每一樣都在體現這樣的改變。對生活細節的關注，其實是對身體的關注。忽然想到關注身體，多少是因為有些力不從心了。年輕人是不需要喝菊花、枸杞、胖大海的，茶葉就更不需要了，他們身體里元氣豐富，動能過剩著呢。可中年人就不行了，身體走在下坡路上，不是缺這樣，就是缺那樣，白開水就勉為其難了，喝起來只會覺得味道寡淡，好像必須得加點什么才好。于是，在中年人的口杯里你就會發現那些紅紅綠綠、絲絲縷縷、奇奇怪怪的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東西。

早先喝茶，我喝的是花茶，茉莉花茶喝的較多，圖的是那一股淡淡的清香。喝得時間長了，覺得味道單一了點，于是就想換換口味，這才喝起雜七雜八茶葉來。

喝茶聊天，兩件閑事兒。好像你端起茶杯，晃晃杯里的茶葉，再嘬一口喝進嘴里的茶葉子，你就閑得無聊了。以前，咱們喜歡拿坐辦公室的人說事兒，說他們上班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度時光。我經常遇到一些個抱著擠滿茶葉的玻璃杯在路上閑逛的人，無業游民似的，看著不對眼。不知是喝茶的方式不對，還是喝茶的地方不對，總之，這些人總給人一種不思進取，甚至是混吃等死的感覺。

茶，這東西雅得很。既是雅物，就俗不得。古人喝茶，大約不會這么隨便，煮茶的壺，泡茶的杯，喝茶的動作，都有講究，也只有這樣，陸羽才能寫出七千字的《茶經》來。若像今天咱們這些俗人提溜個塑料瓶玻璃杯泡茶喝，你讓陸羽怎么寫。這樣看來，喝茶本身就是一種雅行，喝的不是茶，而是一種雅興。喝茶者不是口渴，而是心閑。幾個閑人圍坐一起，一方長幾，一盞茶壺，一套杯具，幾句閑言閑語，談天談地論山論水吟詩作對，空靈的不得了。

如此一來，我們這些俗人難道就喝不得茶了嗎？那倒不是，喝茶跟做人一樣，不能不講究，也不能窮講究，你需要喝的時候只管喝，不需要喝的時候別裝樣就行。辦公室里泡杯茶，無可厚非；出個門，晃蕩個茶杯大可不必。

茶，有沒有改善我的身體狀況，我不得而知。不過，我確從茶里喝出一些苦與澀來，這苦澀也確讓我打起了幾分精神，而不至于讓我老境頹唐。

喝茶，何必論道，說白了，不過就是泡個樹葉子喝，如此而已。（本文于2023年6月5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