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理的角度講，人腦當中有一小部分在激素的作用下會產生應激作用，控制相應神經、器官做出快速反應，比如情緒激烈，肢體快速行動等等。激烈的情緒和聲色俱厲，就是本文要討論的“脾氣”，也就是說人類天然是有脾氣的。然而，這種應激反應引起的情緒和行動十分快速。它出于諸如避險行為的需要，就像手被燙到了急速縮回一樣，一般是未經大腦邏輯思考的，表現為一種本能的沖動。由于未經邏輯判斷，因此在盛怒之下做出的言行和決定，往往不利于問題的解決。　　

　　人類天然有脾氣，中國人當然不例外。中國自古，至少到先秦時期，中國人的脾氣都是任性生猛的。史載，一國的將軍戰敗被俘，國君把他從敵國那里贖回。后來二人出去狩獵，追擊獵物時二人因為爭搶狹路互不相讓。國君怒斥將軍被俘之辱，和自己救贖之恩。將軍更是怒不可遏，士可殺不可辱，當即發揮自己勇武的專長，把國君當做狩獵對象而弒之。這樣的例子在那個時代很多，脾氣上來弒君枉殺、重義輕生的事情也不鮮見。齊相晏嬰還利用三位壯士的脾氣，導演了“二桃殺三士”的惡劇。

　　以后各朝代發脾氣的人事當然也不少，“張良懷錘擊秦始皇，屈原憤投汨羅江，呂奉先反目護貂蟬，吳三桂一怒為紅顏，花木蘭替父從軍，佘太君百歲掛帥，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孟姜女哭倒秦長城，魏玄成直諫貞觀，譚嗣同血濺中華……”其中呂奉先、花木蘭、佘太君、杜十娘、孟姜女等屬于小說家言、民間文藝。毋庸多議，秦始皇統一中國后，兩千年的王朝統治登峰造極，中國人的脾氣越來越遜于隱忍了，這種狀況是怎么開始的呢？在專制的萌芽時期就開始這種愚民教育了，或者說是愚民法律了，比秦始皇還要早，秦孝公時代。商鞅變法，讓人在南門立了一根木頭，說誰扛到北門就獎勵十金，最后漲到五十金，就有人扛了。這件事不僅是朝廷用來立信，還傳達了一個信息：只要是朝廷說的，老百姓只要去做就好，不要去想說的是不是荒唐，不要思考，不要有自己的思想。比如，扛一根木頭對朝廷有什么好處？帶來了什么利潤？后來，朝廷頒布發令，禁止議論朝政，還把反對秦法的人殺掉。甚至把贊成秦法的老百姓也殺了，因為禁止議論，贊成也有罪。這就開始了鉗制人口。千百年后，老百姓也就習慣于只需要朝廷給一個結果，只要聽話可保無虞，脾氣容易招致殺身之禍。

　　整個民族缺少脾氣是不正常的，壓制全民的脾氣也是違反人性的。在原則問題、大是大非面前是要有脾氣的，是不能隱忍的。但是，在議論這個問題時，不能過于強調太多事情都要有脾氣，還要考慮到脾氣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及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應該有脾氣，發脾氣之后，還需有理、有利、有節地解決問題，因為脾氣本身是難以解決問題的。

　　外國人也有脾氣，不乏全民靠脾氣辦錯事的情況。遠的不說，前些年美國的那場民眾“占領華爾街”事件，就是一個突出的例證。事情起因于銀行推出次級貸款，民眾可以用即將購買的房子做抵押得到貸款，支付房款，等房價暴漲再賣出，支付貸款本息并賺取差價。然而投機過度，房價不漲反落，那些用次貸買了房的人們紛紛單方違約，把抵押物房子丟給銀行了事。于是，這種 “空手套白狼”的無本買賣，加上經濟學家在后面推波助瀾，很快就崩盤了，引起了金融危機，導致了銀行和平民的普遍損失，很多脾氣大的民眾走上華爾街游行示威。明明是他們利令智昏在前，背信棄義于后，是導致金融危機的一方直接禍首，卻把責任完全推在同樣貪婪的銀行頭上。另一件因全民脾氣引起舉國震動的事端，是英國脫離歐盟，相信關注的人記憶猶新。誰說民眾總是正確的？

　　由此看來，有脾氣不能無知和盲從，要能控制事端，掌握命運。脾氣伴隨的往往是沖動、勇力，而不是理性、智力。林則徐在自己官署大書“制怒”二字，告誡自己壓制怒火，盛怒之下杜絕過激言行和擅做決定。中國古代書寫文字最初是用刀刻的，后來卻沒有形成硬筆書寫。而毛筆比硬筆難掌握得多，這是為了養性，行政工作是需要平心靜氣才容易做出正確決定的。

　　說說幾位古人的脾氣。當年秦始皇出巡時，后來的謀士張良正當血氣方剛，主謀錘擊秦始皇的座駕，不可謂脾氣不大，但對推翻秦王朝作用最大的，卻是他的謀略。秦始皇五次出巡，項羽和劉邦也分別看見了，項羽的議論充滿脾氣：“彼可取而代之！”而劉邦的說法充滿艷羨：“大丈夫當如此也。”楚霸王玩陰謀玩不過劉邦，脾氣上來就要把劉邦的老爹和媳婦烹調羹湯，劉邦沒有沖天一怒為紅顏，而是嬉皮笑臉耍流氓說，咱倆拜過把子，我爹就是你爹，羹湯你不能獨吞。楚霸王項羽畢生的所作所為都充滿了脾氣，最后成事的卻是劉邦。吳三桂沖天一怒為紅顏，脾氣夠大吧？其實那不過是他打算擁兵自重、委身異族的托辭，后來的史實戳穿了他的把戲。

　　最近幾年“情商”這個詞的火熱程度超過了智商。情商意為“情緒智商”，擴展為五個主要領域：了解自身情緒、管理情緒、自我激勵、識別他人情緒、處理人際關系。其中，識別他人情緒、處理人際關系，隱含著迎合對方的情緒，把人際關系引向有利于自己的方面發展。說白了吧，你的脾氣很容易被情商高的人利用來謀取私利，并且對你不利。看上去特有心眼兒的那種人不是情商高的人，高手不會讓你看出他的心思。一個高情商的人，最會察言觀色，也最舍得折面子，情緒的正負反應都是雙方的。讓人跟你急不難，難的是怎么讓他覺得羞愧于你，并且愿意和你合作。我們雖然不贊成這樣的情商，但不得不防。

　　應對問題，脾氣不能代替智慧，態度不能代替方法。如何才能解決問題？知行合一。

　　首先要掌握知識。最近讀了一篇名家寫的《一本流行500多年的權力斗爭指南》，文中“解釋政治如何和為何經常是，而是如此自然地是非道德的，也解釋政治領袖和普通百姓的的道德與非道德的關系。”而在文后，讀者的回復寥寥無幾，近一半的回復更是“對于政治，哈哈，不感興趣……政治是我弄不懂也不想弄懂的，原諒我就看了題目，后面的再看下去要暈圈了……為什么我看不懂在說些什么？是不是腦子生銹了？！……那是權力領域的“指南”，無關草民的事……”

　　中國人不關注政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與政治息息相關，卻被政治“關照”了千百年，只會私下哀男怨女狀，抱怨政治沒有把自己關照好。這就是不去掌握政治知識，不了解自己是怎么被關照的。行動上，國家的大政方針你個人影響不到？好，看看眼前的政治，農村基層干部選舉你們積極參加了嗎？賄選干部你們集體抵制、舉報了嗎？這是需要眾人脾氣的時候。等壞人上位、作威作福了，用權力來打壓你，你敢怒不敢言，脾氣有用嗎？城市里也有民主選舉，有多少人去專門了解、質疑候選人的資格，以及他們是不是能代表你參政議政。很多住宅小區連業主委員會都成立不起來，居民得不到應有的物業服務，就脾氣一上來拒繳物業費，自己違法了都不知道，被物業公司告上法庭——先交齊物業費和滯納金再談。而關于物業服務，你們有業主委員會與物業公司簽的合同嗎？規定了服務條款了嗎？

　　對于法律的關注也是一樣，老百姓只想享受法律賦予的權利，不愿承擔法律規定的義務，中國式過馬路就是一例。過去皇帝、貴族可以這樣，因為法律是他們制訂的，而勞動人民當家做主也不是無限自由、了無約束的。法律是政治的延伸，參政就包括參與制訂法律。

　　綜上，脾氣不能沒有，要看為什么，也要看管不管用。若是不管用，無論為什么，發脾氣恐怕都適得其反。(本文于2018年9月5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