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論語》里一句很著名的話“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句話之所以很有名，就是因為既富有詩意，又含有哲理。這是勸人惜時努力的箴言，常常出現在教室的墻壁上，書籍的扉頁上。當孔老夫子站在江邊，看到江水滔滔不絕順流而下，就感嘆道：時間像流水一樣消逝，日夜不停。他之所以發出如此感嘆，是因為感覺自己年華已逝，卻是壯志未曾得酬。于是用以警覺自己，也是警策別人。時光無情，一去不再復返，我輩當珍惜之。

　　是啊，人生就如同這流水，流逝了，就流逝了，不會回頭。時光也是無情，不會為誰停留，也不會為誰倒流。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現在擁有的，展望即將到來的。追悔或者懊惱，已經毫無意義。

　　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返；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惜。

　　我們還是著眼于未來，因為只有未來，值得期待。

　　是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一位老友，已經年過七旬，卻是愈加忙碌。本職是律師，沒有因為上了年紀就因此而稍有松懈，接案子，審案子，出庭，東奔西走馬不停蹄，無一日得清閑。工作之余筆耕不輟，不但創作，而且和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創辦了閃小說學會，小說的創作日臻成熟，儼然大家手筆。看他的勁頭，歲月沒有盡頭，年紀不是問題，未來可以期待。

　　剛剛從工作崗位退下來的時候，我亦有過短暫的迷茫。沒有了工作壓力，仿佛無事可做了，未來似乎就是一個日復一日的過往，日復一日的累積，多一日，少一日似乎也沒有那么重要了。于是，整個人松懈下來，精神頭大不如從前。蔣捷有一闕《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讀了。總覺得是專門寫給老人看的。一闕詞，道盡了人世間的蒼涼，也寫盡了一生悲歡，特別是老年的悲涼。現在也是人到老年，雖然沒有僧廬聽雨的窘境，卻也是鬢已星星也。心中雖然不是蒼涼迭起，還是感到一陣陣茫然無措。

　　生活沒有困頓，還算安逸，對未來沒有期待，這應該是最大的問題。

　　想起了詩兩句：“落拓江南四十秋，一事無成雪盈頭。”這兩句詩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哪里讀到的，詩名作者全不記得了，卻清晰記起了這其中的兩句。是心境使然嗎？人家只是過了四十春秋，就有了一事無成的感慨。想我六十已過，卻是從終點又回到了起點，是不是也是一事無成呢？

　　教書，寫作一輩子，現在終于可以不用那么按時走進課堂，面對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去子曰詩云，唐詩宋詞了。閑下來，做什么？忽然就想起了那位老友，那位年過七十的律師朋友。古稀之年卻像一位后生小子一樣，干自己擅長的工作，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不可以嗎？

　　教書，寫作是工作。離開課堂，不去教書了，寫作卻可以繼續。兒時的夢想就是成為揚州八怪之鄭板橋那樣的人物，“三絕詩書畫一官歸去來。”現在看來，兒時的確是狂狷了一點，但是誰的少年不狂放，誰的少年無夢想？那夢想一旦實現了呢？

　　于是重新置辦筆墨紙張，重新拿起畫筆狼豪，將早已經蒙塵的碑帖字帖翻出來，將早已經束之高閣的畫冊畫板找尋出來，涂鴉點染，似乎又回到了兒時的狀態。染黑了房前的池水，糜費了半尺高的丈二素宣之后，竟然有作品被選用，獲得了稿酬。于是，訝然。轉而欣然，對未來有了新的期待。

　　宋代蘇軾在一闕詞里面說：“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是啊，每一個人都有未來，青年有青年的未來，老年有老年的未來，或許滋味不同，心境不同，但是期許定會一樣，那就是未來可以期待。(本文于2022年2月5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