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讀書非只是一種情致。雪夜讀書所以有魅力，是一種境放在那里。冬天又來了，好想寫寫這題目。要窺一窺，探一探它的奧秘究竟何在。

　　雪夜是靜的。仿佛不會有人走來，又仿佛有人要走來。如果這時讀書，心一定不在書上，而在窗外。在雪野，彌天茫茫的雪深處。雪夜讀書，是讀雪。青竹壓窗，或者墻角梅動，一定惹得你的心蠢蠢欲動。

　　雪飄著，讀紛紛而來的雪花。你會幻想那是愛人的信箋，從遙遠的天際飛來，飛你滿懷。這時候你有愛的人，是這樣；這時候你是一個失戀者，也是這樣。這時候雪都是你的情人；它冰冷，卻能安慰你的心。

　　在月光下的雪夜里，讀書卻不是這樣。你的心會疼起來，一切都停止了，一切都靜止了。月光真是雪上加霜，加在你的心上。這時候一點點幻想也沒有了，一點點希望也沒有了。唯有冷，唯有冷寂的長夜。

　　雪夜讀書，唯要暖的爐。借暖的爐，和雪說話。爐火映著你的臉，發出天國的雪的光輝。窗外的雪是靜靜地飄，大朵大朵地飄。一會兒是翩飛的蝴蝶，一會兒是萬朵的菊開。心蕩漾著，這時候不飲酒而有酒，不啜茶而含茶。心緒淡得如醇味，自家釀的，醉心而不醉人。

　　雪花飄著，讀著書，心是欲動而動的。書里每一個字都是一片雪花，讀過去，都是雪落的節奏。這一句可落到驛亭，那一句又可落到江心。落到唐朝也好，落到江南又是李花杏花。岑參送過的，庾信賦過的，妙玉甕藏過的。可堅可柔，可粲可茫。

　　雪夜讀書，讀你遠方的蹤跡，讀這同一夜里雪夜讀書的你。雪一樣溫暖，煽動著你的心跳。一燈螢螢，爐火瑩瑩。你的纖指，你雪白的書頁。你的凝神，和你心中的蝴蝶。蝴蝶，一定向我飛來，在雪夜里追趕，一定上下交飛著，像紛飛的雪花。沒有目的地，就在雪夜里紛飛著，像雪天的雪花，它們有它們的快樂。

　　雪夜讀書，一定不是禁書。因為有雪花來窺，因為你早已向雪天敞開了心事。你會以白對白，以純潔對純潔。與雪，沒有曖昧。因為雪花是天上下來的人，你要它下來的人。陪著它坐，陪著它說話。像新婚之夜的陪著，誰也不動。和它期約了一世，今夜終于走到一起。心有靈犀的一對人，今夜互贈雪光。那雪的聲音就是心的聲音，今夜，唯須靜靜細聽。

　　誰來敲門了?雪。誰靜靜走過去了，雪。去追它么?心早已把它擁抱。雪化成窗花在你的門楣上笑。雪化成一夜的冰碴在你的窗臺上等待。久不相棄的戀人，一樣冰冷著，又一樣溫暖著。一個冬夜還太短，一天的雪的世界還太小。雪夜還不夠長。夜未央，夜未央吧。仿佛你在，仿佛你沒去。

　　閑下來的日子——四個季節已閑下了春夏秋，雪夜是等來的好心情。這時候天未降雪心里的雪也降了。雪是一年賜予的安閑時光，雪是一年賜予的美好景致。雪夜讀書，書頁格格，像雪。書頁嘩嘩，像飛揚的雪。年在前頭，雪夜讀書，你更像一個風雪夜歸的人。

　　敞開門，如果能行，敞開窗。反正這時候不會有人來，反正這時候有人要來。心中的腳步一直踏踏響著。翻著書頁，就是去尋你。雪白的路，大雪作伴。雪白的世界，雪花作帆。尋你到12月12日，尋你一個叫雪的名字。雪夜讀書，是你為我展開紛紛的書頁。你給我展開了大唐，詩歌。今夜你是為我作雪的美人。

　　雪夜讀書，情難挨。一絲笑，莫名其妙。一陣驚喜，撒書于地。像一個孩子，奔向雪。奔向童年，找回你的童真與童趣。雪像歲月，飄了一世了。雪像火焰，暖心。雪像滄桑，我們推開它又擁抱它。這時候雪多像拍打，愛人的拍打，母親的拍打。翻動書頁，翻動這些回憶。紛飛的雪是生命晃動的搖籃。

　　雪夜讀書，是久久的一個夢。喚過唐時的風，宋時的雨。喚過巫山的云卷云舒。喚過橋下冰開，雪梅蕾綻。雪夜的靜，夜的長，夜的閑，夜的清白不染，夜的爐火的暖，雪的飄動、聲響，其實這時候書里的世界是次要的了。雪夜讀書，是讀心。

　　雪夜讀書，春色動窗。元十八，白十九，飲一杯無?（本文于2016年12月3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