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眼，我就被徹底迷倒。久違了，西湖白堤！所有舊相識，猶如初相見；所有初相見，仿若前世緣。

　　這是我第三次來白堤，在美麗的清晨。因為喜歡，我和友——一位花一樣美麗的姑娘決定再次看望白堤。我們早早出門，坐上了杭州第一縷微曦，閃電一樣奔馳在幾近無人的街頭，兩個快活的小黃！有著可愛的笨拙氣，說不定借著此光，我們還能高攀一步，爬上懸在上空的、已經沒有了光的白月亮。

　　從見到這湖蓮開始，我對白堤的癡迷就有了最好的眉批，就像春筍遇到雨，無法遏制地生長。在梅雨季節，晨光似乎并不清澈，但真誠，像渾水中的魚兒，時斷時續。偶爾出來，在樹葉和枝條間游來游去，照到身上，讓人生出無限眷戀。

　　薄霧起，像湖上的氣韻，有和沒有大不相同。有了它，整個湖面都萌萌的，露出小女兒的憨態，就像一篇好文章必不可少的味道，眉宇間，帶著和暖安謐。我們站在白堤邊，聽鳥語啁啾，沐堤上清風，好不颯然。濕潤的氣息迎面吹來，喁喁私語，仿佛稀疏的、和潤的、若有若無的贊美詩響起，讓人不由得神圣起來，頓起今夕何夕之念，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仿佛怕被嫌棄似的。

　　湖邊的老者正在喂魚，魚兒聚在一起，伸著脖子等待，水面紅彤彤一片。幾只野鴨旁若無人地站在水中的樁子上，時而梳理羽毛，時而遠眺，像個思想者。岸邊，兩只小麻雀圍在老人身邊，嘰嘰喳喳，絲毫沒有畏懼感。小姑娘推著單車走在前面，身材窈窕，藍衣黑裙，長發垂腰。一邊是水光瀲滟，一邊是綠草茵茵，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到這么美的圖畫。

　　西湖很大，白堤很長，蓮，就那樣靜靜棲息于幾個角落，并不是把湖溢滿，有著矜持的高潔，有著節制的美德。花是水粉的，是那種小清新的熨帖，干凈得讓人不忍直視，好像我這樣在俗世滿是瑕疵的人，直視就玷污了它的美。

　　蓮葉何田田，旋舞成夏的裙裾，不是沾滿脂粉的舞女的，而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怎么看都是清純模樣，芬芳成悠然的愜意。蓮花凝露，似被大地蜜吻過，淡香裊裊，撫慰肺腑。蓮，遠遠地開著，無法觸摸與擁有，看到它們美美地綻放，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們騎上單車，沿著白堤前行，樹木、湖水、蓮好像也懂得參禪，靜坐無語，有著虛無縹緲的繁忙，我有無所事事的閑暇，我能否進入那種如海濱黃昏般的意境，就看我的心是否空無掛礙，是否真的安靜。

　　我們從橋上飛馳而下，風吹樹梢，也吹我的頭發和衣角。真想喊一嗓子，把自己喊回年少，在無人的街道，騎單車，如男孩般，雙手脫把的瀟灑，就像張靜初電影里那樣，抻著一架風箏，騎單車狂跑。那時，還是青梅小兒女，還是此間少年，滿身白茉莉的香，所有未曾到過的地方，都是夏日清涼，都是美麗天堂。所有到過的地方，都被貼上“到此一游”，裝進行囊。

　　那時，時間走得緩慢，日子總是過不完，白衣如雪，長發飄飄，心里的話不敢對他講，只吐在日記里，寫出來卻早已語焉不詳。

　　好多年過去了，如今，可還有什么人，再讓你有一絲幻想？

　　想起了夏加爾的《薔薇色戀人》的畫，唯美的、純粹的，帶著暗香。我想回頭，把所有的故事都重新講一遍，把所有回不去的時光都一一珍藏，讓它們不時閃現一下，晃我現在的瑣碎時光。

　　生活中，我過于認真和鄭重，就缺少了些輕盈、灑脫、自在，我也很想瘋狂一下，老夫聊發少年狂那樣，是多么熱情、無拘無束啊！那些灑脫與童真就是內心自我的和解。

　　來到“平湖秋月”景點，這個時候自然沒有月，也沒有秋，舉目四望，湖水茫茫，牌匾上的字是清晰的，就是暗了點，讓人懷想秋月下的湖水該是怎樣地靜美。幾個老人在湖邊閑談，吳儂軟語，聽不懂。拍個照片，可有個人總是走來走去，遮擋視線，讓人不悅。不過，重新上白堤，就又云淡風輕了。景區的灑水車在作業，我們小心地躲著，很怕澆到衣服上，而那位師傅正專心看著行人，不會把水灑到人身上。

　　想起年輕時，看人看物就是非白即黑，無法忍受一些人的自私，無法對黑暗裝作沒看見。那時，我不知道人無完人，盲目追求完美。慢慢地，我學會了尊重，不去試圖做更細致的劃分。大千世界，即使是我看到的也可能是不真實的，世界沒有絕對的好壞，“只是有些人是冰，有些人是摩擦力，是粗糙使世界活躍，讓我們得以前行。”

　　大花園里有各種美麗的花，你不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一朵，但你有你的價值，獨一無二。就像一路上我遇見的一切，法桐、小草、蓮、野鴨……我都想和它們打招呼，就像故友一樣，它們有著人的樸實。其實，平常的我是那么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啊，尤其在酒桌上，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　

　　總有幾個場景，總有幾個人，是你的傷，在每個夜晚，閉上眼睛，都愿意一遍一遍去懷想。

　　隨著年齡漸長，心卻越來越柔軟，像青翠的光陰，就是極微小的美，哪怕是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稻田葦塘，一經觸動，那些往日的情景便翻騰起來，攪得一波接一波，漣漪不斷，都是時光篩選后的寶石，閃著晶瑩的光。我享受不時就有的這樣的時刻，它讓生活永遠不打蔫兒，如雨后的清晨，如靜美的上弦月，鍍亮了內心深深淺淺的溝回。

　　西湖的路并不難找，但第一次來，我們還是走錯了路，累得精疲力盡，還好遇見了一可愛的人，說些可愛的話。這次路熟了，走得很暢快，就像年輕時也曾迷失，找不到方向，也曾徘徊于歧途，忐忑不安，盲目求索得不到的東西，卻意外得到了并不需要的，這真是生活的悖論。

　　記得和兒子來這里時，他望著滔滔湖水，說了一句：這就是西湖啊，沒什么好看啊！是的，西湖歷史悠久，中年的我還顯得那么年輕。這里典故很多，但那不屬于我，它屬于遙遠的文化，我總是夠不上。唯有配上自己的經歷與感悟才是最好的注解，之后，一念西湖，便想起。

　　西湖白堤始建于唐朝，千百年來，它從來不讓人在它面前匍匐或者跪下，而是讓人踩著它前行，在它面前永遠高大，永遠站立，而且越站越高。它給人提供的是各種各樣生活的可能，而不是生活的最終。每個行走在上面的人，不論權貴還是市井，不論富商還是貧民，都各自悟道，各自成長。

　　我在這里享受清白時光，不枝不蔓，清清爽爽。

　　西湖真是好，單車時光真是好，它把純潔與情懷安放在一個故事里給你，它把柴米油鹽的庸碌日子里沒有的一切都提起來，一下子高了，奉獻給你，它把你自己輕易就拎到你的心靈里，拎到一閃而過的高雅里，人也瞬間變了一個樣。

　　對于西湖，去過與沒去過，決然不一樣。(本文于2017年7月8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