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莊子》中的《養生主》，里面有個“秦失三號”的故事，“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

老子死了，秦失作為老子的朋友去吊唁，號哭了幾聲便走，這時，老子的弟子們就覺得秦失有些過分了，你作為老子生前的朋友，來了走個過場敷衍一下，怎么能如此無禮？秦失就長嘆一聲，唉……你們還是不理解你們老師的“道”啊，老子生前所追求的，不就是順應自然，不刻意而為嗎？你看你們這些人，一個個哭得稀里嘩啦，完全違背了老子先生的思想內核呀！

秦失作為老子的朋友，算是真正了解老子的，因此，他不拘禮節，按照老子的所謂道法自然，簡單行喪禮，這本無可非議。而老子的弟子們呢？學老子的思想，看來只得其皮毛，似有教條主義之嫌。

關于喪禮，儒家代表人物孔夫子最為推崇《周禮》。當然，孔子對喪禮又是頗為矛盾的，一方面，他強調要禮性周到，排場啊，祭品啊，儀式啊不可少；另一方面，他又對鬼神不待見，“敬而遠之”。而且，他主張，祭祀時要心誠，如果心不誠，不如不祭祀。總體來講，儒家是極講“喪禮”的，什么守孝三年之類的禮儀，都是從那時發源的。

但是道家似乎不太在乎這個。

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道教在沉寂了幾百年后，到了魏晉時期，忽然死灰復燃，大為流行起來。這個時候，就有了竹林七賢這樣的魏晉風流。

今天要講的，就是此一時期的阮籍，阮籍居喪。因為看莊子中的養生主而想到了《世說新語》中的這個故事。說，阮籍母親死了，晉文帝召見他參加宴會，他在宴會上若無其事喝酒吃肉。這是世說新語所載。《晉書阮籍傳》里也談到了阮籍居喪，但有些小異。一個，說阮籍母親死后，朋友們來吊唁，阮籍披頭散發，沒有哭泣；另一個，是說阮籍母親死的當天，他正和朋友下棋，得知消息后，朋友就說，不下了，但阮籍堅持下完，然后，喝了兩斗酒，這才悲傷起來，吐了一地血。

阮籍的行為，當然受到了很多人的批判，人們直指其在母親死亡時候的行為，失禮了。其實，阮籍這種行為的根子骨里，還是受到了老莊道家思想的影響，或者說，受影響極深。崇尚自由，不拘小節。等等。但實際上，我們從上面晉書的說法可以看到，阮籍還是很孝順的，只不過他的孝順，更多的是內心真正的誠意的孝順，而不是流于表面的那種孝順。

我們現在很多年輕人，在父母生前從來不回去看一眼，但到父母死后，把個喪事辦得極其奢華熱鬧，甚至還請職業哭手哭靈。這就是一種虛假的虛榮的孝順。而阮籍不是這樣的，人家是真誠的，甚至都吐血了。只不過，他不講求形式和儀式，令很多講禮的人不快罷了。

法國小說家加繆《局外人》里，也講過類似的情節，即默索爾因為在母親葬禮上的冷漠態度而受到道德的審判。

不管是秦失、阮籍，還是默索爾，他們都屬少數派，或者叫做“另類”，在那樣一個大環境里，他們注定要被口水淹沒。

王勃說“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說的就是《晉書阮籍傳》里“……（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這就表明，阮籍本人，還是很會哭也很容易就哭的，“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這是個多愁善感的文人，不哭才怪呢。

然哭與不哭，其當時也，皆“率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