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這“蹉跎”一詞，到底應該作何解釋呢？

對一些詞匯，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理由的偏愛。就如這“蹉跎”一詞，最常見的解釋為“虛度”、“浪費”。但總覺得“歲月蹉跎”里面的“蹉跎”應該還含有很多的意蘊，只是簡單理解成“虛度”或者“浪費”，似乎就讓“蹉跎”一詞的文學色彩，文化底蘊打折扣了。如果我們將“蹉跎”一詞聯想更加豐沛一些，那么，“蹉跎”一詞的內涵與外延，是不是更加蘊藉，柔美，所表達出的意蘊是不是更加婉約一些呢？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或許，這就是我們漢語言獨特魅力之所在。

我們的漢語言豐富而表意豐美，在表達上，可供選擇的詞匯很多，可以讓我們的文章神采飛揚而意蘊無窮矣。同樣的詞匯使用于不同的語境中，就可以營造、渲染出不同的意境、情境和感染力來。豐富的語言也給文人墨客們創作出更加優美的文字，提供了種種可以。詩人們也在文字的選擇與使用上面，殫精竭力，煞費苦心。賈島的“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就形象地寫出了古人們在文字雕琢上的艱辛與欣喜。最著名的恐怕是發生在賈島與韓愈之間關于“推敲”的故事。這個故事既說明古人對文字的精益求精，也從而說明我們文字的豐富，可供選擇之多。

之所以用“誰的歲月不蹉跎”而不去用“誰的歲月不虛度”，就是覺得“虛度”一詞過于直白，過于簡單，缺少蘊藉。而“誰的歲月不蹉跎”的“蹉跎”所蘊含的意蘊除了“虛度”的意思外，還應該有許多的，更加豐富的意思著。我其實更想說人在漫長歲月里，總會遇到很多曲折坎坷，很多的不如意。或者一段失意，一段頹廢，一段彷徨無措，一段自我放逐......但無論如何，人生就是人生。得意也好失意也罷，都是日復一日地過來，又日復一日過去。說不上虛度不虛度。凡人生之經歷，都為財富，何來虛度一說呢？這樣看來，還是用“蹉跎”比較好。誰的歲月，都會有曲曲折折坎坎坷坷起起落落。

每一個人的歲月里，都會有蹉跎的日子。

沒有臥薪嘗膽，哪里來的三千越甲可吞吳。你能說臥薪嘗膽是光陰虛度嗎？蝴蝶之所以美麗如斯，是因為有破繭成蝶的蛻變；沙粒變成珍珠，是因為經歷了漫長的黑暗時刻與堅韌的忍耐。我們又怎能說蝴蝶和珍珠之前的經歷都是光陰虛度呢？同臥薪嘗膽一樣，那是一種生命歷程必然的經歷，是一段必須的蟄伏，或者是一段蹉跎歲月。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說臥薪嘗膽的日子是一段蹉跎歲月更加蘊藉，更加富有詩意一些呢？每一個人都會有某些艱難的日子，蟄伏的時光。但往往那些日子對一個人而言，反而是一生難以忘懷的時光，因為那些日子最為刻骨銘心，必將難以忘懷，也必然成為了人生路上的一筆寶貴財富，成為奮發有為的動力。比如姜尚臨江垂釣，既無鉤又無餌，風雨無阻幾十年如一日，看似在那里白白浪費時光。但是，如果沒有江邊垂釣，那里來得愿者上鉤，那里來得錦繡前程呢？所以，把虛度用蹉跎來表述，就是把艱辛詩意地表達出來，更富有文學色彩。這不就是文學的意義之所在嗎？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你的表述是一回事，有沒有人去讀是一回事。有人讀了，人家如何去理解，又是另一回事。寫文的人不要總是想著用文字去影響什么。希望文字娛人，首先要娛己，這應該才是我們為文的初衷。如果動筆之前就惴惴于別人如何想，那么，不去寫，豈不更好？別人如何想，那是別人的事。如何寫，才是自己應該考慮的。想到這一層，惴惴之心，反倒坦然了許多。

說到“蹉跎”一詞，就想起了在學校讀書時常常背誦的幾句古詩。“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萬世成蹉跎。”這里面“蹉跎”一詞的含義就比較豐富了。首先是光陰虛度，萬事成空的意思。應該還有因為總是習慣于凡事明日復明日，人生之路，就不會平坦光明，充滿艱辛坎坷之意。或者，因為一事無成，你就會事事難以如意，事事難以成功的意思在。這里有勸戒的意味，對青少年而言，還是有著積極意義的。我就覺得，“蹉跎”一詞用在這里，就比“虛度”之類更具文學色彩，更詩意化。

我比較喜歡唐代李頎《放歌行答從弟墨卿》“由是蹉跎一老夫，養雞牧豕東城隅。”中“蹉跎”一詞的使用。“蹉跎”一詞用來修飾“老夫”，會讓人產生豐富的聯想。這“蹉跎”一詞是帶著許多歲月風霜，帶著人世間的滄桑，帶著難以言說的悲喜色彩。你只是能夠從“由是蹉跎一老夫，養雞牧豕東城隅。”中間，讀出了光陰虛度之意嗎？“養雞牧豕”算不算是一種生活狀態呢？如果算是，又怎么能說是虛度光陰呢？草根百姓，哪一個不是種桑養蠶晝出耘田夜績麻，養雞牧豕東城隅呢？想那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算什么呢？可見，在詩人的眼里，“蹉跎”一詞，所表達的意思，應該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慨嘆，一種壯志難酬的不甘，一種被歲月消磨殆盡的嘆息。“由是蹉跎一老夫”應該是一位飽經風霜飽讀詩書壯懷激烈的老人，被歲月蹉跎了。

漢語言里面的許多詞匯，就是這樣，有著妙不可言的魅力。如“婉約”一詞。可以用來定義詩詞風格。《明史?文苑傳三?高叔嗣》：“其為詩，清新婉約，雖為夢陽所知，不宗其説。”清戴名世《巢青閣集序》：“而其詞則豪情艷趣，婉約纏綿，不涉淫哇之習。”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納蘭性德雖以婉約的小令為主，但偶有長調，亦見工力。”也可以用來寫景狀物，概括人物性格。《國語?吳語》：“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故婉約其辭，以從逸王志。”后蜀毛熙震《臨江仙》詞：“纖腰婉約步金蓮。”阿英《察哈爾窗花敘記》：“至于江南一帶，則具有明媚婉約、纖麗生動的特點。”無論怎么用，這“婉約”一詞都是魅力無窮的。

這樣說來，“誰的歲月不蹉跎”中的“蹉跎”，是可以具有多種解讀的。

不知是歲月蹉跎了人，還是人蹉跎的歲月。或者人與歲月俱蹉跎了。亦或者，人與歲月都沒有蹉跎。人與歲月只不過是換了一種行走的形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