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

　　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

　　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宋·蘇軾《汲江煎茶》

　　宋。蘇軾是個雅人，他不僅才高八斗，還是個點茶高手。飲茶更是他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宋哲宗趙煦元符第三年，被貶海南儋州的蘇軾春天寫下《汲江煎茶》。

　　《汲江煎茶》是首七律詩寫的極有意趣。首句告訴你煎茶需要用什么水，用什么火。水要流動的活水，火需大火；第二句便是他親到江邊釣魚石處汲取江深處的清水。這里意趣在于親力親為，不加借人手，自己的勞動才有味道。

　　頷聯，第三句第四句的意思比較直白，對仗也工整：大瓢對小杓，貯月對分江，歸春甕入夜瓶。把映有月影的江水舀入甕，雖然直白卻很詩意，江水里裝有月影，月影在水里，這里告訴讀者這是個有月的夜晚，而且可能月朗星稀。第四句，用小杓分江水，經過過濾裝進瓶內。到頸聯，第五句，水到位既是開始煎茶，煮茶的樣子是怎樣的？大火澆開水，茶沫如雪白的乳花在茶壺里翻滾浮漂，在這里我們現代人大概有點不了解，在宋朝，茶葉是經輾碎成沫煮的。用茶碾碾碎茶葉。第六句水開的聲音如松林的狂風大作。其實我們都有煮開水的經驗，水在水壺里咕嘟的聲音，幾米外都可以清晰，沸聲似松林間狂風大作，這里用了一個借喻，把煮茶的聲音借喻成松風。

　　尾聯轉到品飲。茶水清澈，味道醇美，在喝茶的數量上我們會想到《紅樓夢》里妙玉的飲茶“三杯論”。它出自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寶玉看妙玉給寶釵和黛玉的茶具珍稀，寶釵的還是經過蘇軾鑒賞過，妙玉給他的卻是妙玉自己用的綠玉斗，以為妙玉瞧不起他，問妙玉為什么不一視同仁，區別對待他。其實，人家妙玉是把他當自己人，更親近幾分。

　　文中是這樣寫的：用自己前番常日吃茶的綠玉斗來斟與寶玉。妙玉啥人眼睛長在天上，對如劉姥姥般的貧婦充滿厭惡，劉姥姥用過的茶杯要扔掉，卻把自己的喝過茶的杯給寶玉，寶玉在妙玉心里的地位不是外人，但寶玉不懂妙玉心，辜負妙玉一番情意，沒得到寶玉的回應，便嘲笑地拿出一個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盒，并說道：“你雖吃的了，也沒這些茶糟蹋。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不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

　　妙玉請黛玉寶釵喝茶，茶水用的是五年前梅花上的雪，請賈母喝的茶水則是用的去年雨水。當然，妙玉茶用雪水煮茶并非她先例，自古用雪水煮茶不僅是出于文人雅士的風雅，更有明朝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臘雪有清熱解毒、舒筋活血等功效。對雪水的評價是：“臘雪甘冷無毒，解一切毒，治天行時氣瘟疫。”東坡對雪水烹茶亦是獨有情鐘，有《記夢回文二首》其一：

　　酡顏玉碗捧纖纖，亂點余花唾碧衫。

　　歌咽水云凝靜院，夢驚松雪落空巖。

　　所以用雪煮茶不是妙玉的獨創。只能說曹雪芹深諳茶道。

　　回到東坡飲茶飲的數量以酣暢淋漓為盡興之飲，不覺喝過三碗，造成夜晚睡覺失眠，只好坐著聽打更的聲音，長一聲短一聲。這也讓人醉了，東坡行為是何其可愛，為喝茶失眠聽打更。

　　東坡飲茶滿滿的都是雅樂和故事。東坡活在宋朝是件幸事，讓宋朝在茶飲上添東坡這樣一位風流人物同樣是宋朝的幸事。宋朝關于喝茶時間是不僅有特定時間，還很講究。宋朝喝茶時間下午三點到五點時間，也是宋朝的下午茶時間。因而從宋朝我們知道不只有英國有下午時間，其實我國遠在一千多年前的宋朝就有下午茶了。英國喝下午茶歷史不過短短四百年歷史，與我國相差甚遠。宋朝不像我們現在喝茶直接開水沖泡茶葉，有個名字叫點茶。點茶工序繁復，工具有十二件，并各安其名、其字、其號。如茶焙籠名文鼎，字景旸，號四窗閑叟。

　　作為宋朝資深喝茶客蘇東坡不只留下了《汲江煎茶》。

　　我常想當時東坡怎么不像享利。戴維。梭羅寫《瓦爾登湖》，寫下他每到一處的地方活動散文記。讓我們能更加具體了解東坡的生活動態，當然沒有也不是有太大關系，從他的詩賦故事中我們還是可以尋到一些東坡是喝茶達人的蛛絲馬跡。如《次韻僧潛見贈》

　　……

　　空階夜雨自清絕，誰使掩抑啼孤煢。

　　我欲仙山掇瑤草，傾筐坐嘆何時盈。

　　簿書鞭撲晝填委，煮茗燒栗宜宵征。

　　乞取摩尼照濁水，共看落月金盆傾。

　　贈包安靜先生茶三首其一

　　皓色生甌面，堪稱雪見羞。東坡調詩腹，今夜睡應休？偶謁大中精藍中，遇故人烹日注茶，果不虛示，故詩以記之。

　　建茶三十片，不審味如何。

　　奉贈包居士，僧房戰睡魔？

　　昨日點日注極佳，點此，復云罐中余者，可示及舟中滌神耳？

　　野菜初出珍又珍，送與安靜病酒人。

　　便須起來和熱吃，不消洗面裹頭巾。

　　東坡還有詩《黃魯直以詩饋雙井茶次韻為謝》：

　　江夏無雙種奇茗，汝陰六一夸新書。

　　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雪湯生璣珠。

　　列仙之儒瘠不腴，只有病渴同相如。

　　明年我欲東南去，畫舫何妨宿太湖。

　　詩中“磨成不敢付僮仆”，這里有個故事，講東坡貶謫居住無錫宜興蜀山講學時，喜歡金沙泉水，常命童仆前往金沙寺挑水，童仆因為每日來往辛苦，就弄虛作假，用普通河水騙東坡，被東坡發現。

　　宋朝點茶中，點茶的泡沫有個專用名“沫餑”。點茶好壞都與“沫餑”有關。“沫餑”越白品質越好，其他依次為青白、灰白、黃白。“沫餑”還有咬盞之說，宋人愛斗茶，東坡當然同樣愛與人斗茶，這里有個很有名的“茶墨之辯”的故事。相傳司馬光邀東坡及一群朋友斗茶，他們自帶茶葉、茶具與水。東坡斗茶贏了，有得意之色，司馬光不服，說，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君何以同愛此二物？"蘇東坡想了想，回答說："奇茶妙墨俱香，公以為然否？"司馬光深以為然。故事載于宋張舜民《畫墁錄》：茶欲重，墨欲輕；茶欲新，墨欲陳。’蘇曰：‘奇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堅是其操同也。譬如賢人君子，黔皙美惡之不同，其德操一也。’公笑以為然。”

　　斗茶中還有有一種更高難度的，其手法相當于現在咖啡拉花，但藝術手法難度還要大。通過“沫餑”咬盞長久在上面寫字、畫畫，如同虛幻，是種轉眼間的美麗、轉眼間的存在。它的專用設備名詞“茶百戲”（又稱分茶或水丹青。）但是沒有找到東坡在“沫餑”上畫畫寫字的故事和詩，不過卻有東坡烹茶煮聽煮水的詩。

　　在宋朝貴族與民間流行不同的煮水壺。貴族用金瓶、銀瓶多，在民間多鐵瓶及陶瓶。因湯瓶不是透明的，難看到水開程度，全靠耳聽。于是宋人點茶有候湯之說。故而東坡在其《試院煎茶》一詩有對煮水聲音大小的描寫，如首句就是水開三過程的形態。一沸為“蟹眼”，二沸為“魚眼”，三沸為“沸波鼓浪”。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

　　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

　　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今煎水意。

　　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新泉。

　　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

　　我今貧病常苦饑，分無玉碗捧娥眉。

　　且學公家作茗飲，博爐石銚行相隨。

　　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

　　但愿一甌常及睡足日高時。

　　詩中東坡不是個糾結的人，雖然詩中有李生潞公烹茶所用茶具對比，他貧病中只能用磚石搭爐但一樣也很快樂，對生命的滿足點極低。時間時值六月未央，天氣炎熱，我讀著東坡這樣的詩句，感受他瀟灑情懷，再有香茗入喉，只覺心情舒暢，故今作《東坡飲茶趣事》為記，與朋友同享東坡之趣味，品一杯香茗在炎夏清香如許。(本文于2022年6月27日發表于中財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