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和幾個朋友到山里去，走進了一條山谷里。

山谷很深，蜿蜒且悠長。山谷里面長滿了樹，楊樹、柳樹、榆樹、槐樹、櫸樹、蘋果樹、山楂樹……山谷中間，是一條清淺的小溪，不知從什么地方流過來，潺潺流向山谷外面。溪水清澈。溪水里面的石子水草，清晰可辨，新鮮可愛。一群群小魚兒，在石子水草間，游來蕩去。像是一片云，在天上逍遙；又像是一縷輕煙，在空中飄忽。溪流兩邊是陡坡，然后是山崖。陡坡全是樹木，還有山花、蒿草。山崖的斷面，是裸露的黃土。黃土上面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痕，裂痕處，有山鳥飛來飛去。山崖上面，是大片的田野，還有悠長的山路。

因為山谷里面的一條溪流，山谷就是一條綠色的長廊，在大山深處穿行。塞外很多的山里，大多是這樣。站在高處，你會看見莽莽群山里有許多這樣的溝壑，從山脊處，向兩邊斜刺過去，然后匯入更長更寬的山谷。那是山風山雨經年累日的杰作。溝壑有長有短，有深有淺，有寬有窄，蜿蜒且幽深。但大多是一山谷的蔥蘢綠色，就像有一支支身著橄欖綠的隊伍，在群山隱蔽而行。

山谷里面，大多數會造就出一面一面的山崖。有的怪石嶙峋，自成風景；有的黃土高懸，裂痕縱橫，滿目瘡痍。我們面對的，就是黃土堆積起來的斷崖，像是一高聳的面墻，只不過已經滿身蒼桑。這斷崖，卻有些破壞了山谷里面優美的景致。大面積的黃土裸露出來。一叢一叢生命力頑強的蒿草，在斷崖上面，艱難生長著。幾株山花，不指道怎樣生長在斷崖邊上，零丁搖曳，有些無可奈何。相比于山谷里面的蔥蘢綠意，斷崖上，顯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我們發現了一棵榆樹，在斷崖很高的地方生長著。榆樹不是很粗壯，也不是很高大，半個身子隱在斷崖下，半個身子探出山谷，在山風里搖動，像是一個日夜奔跑著的身影。我們仰著頭，看著那棵榆樹。一棵不算粗壯，不算高大的榆樹，根系卻是特別發達。長長的根系從榆樹的根部往下伸展，然后四下里爬行，密密麻麻，扭曲而猙獰。很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網在斷崖上。我想，是因為雨水的沖刷，山風的摧殘，泥土不斷流失，榆樹的根，就露出來了，無處躲藏。我們才會看見現在這個樣子。像一個巨大的剖面圖，將一棵樹的生長過程，呈現出來；像一座浮雕，將一棵樹生之艱難，凝固在一壁斷崖上面；又像是一個圖騰，讓一棵樹和它的根定影、成型，闡釋生命的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這面斷崖，泥土不再流失，因為有了樹根的守護。山風，柔了；山雨，也滋潤起來。蒿草叢生，山花，也擁擁擠擠過來，綻開一朵朵明媚的花來。那些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樹根，吸吮著雨水，收納陽光，供養著一半在山崖，一半在山坡的榆樹。還將泥土牢牢固定，樹根和泥土成了一個整體，在一面懸崖峭壁上，憂患同心，生死與共。

樹干彎曲著，呈現出一種彎腰曲背的姿勢，像是一個努力行走的老人。

是啊，這樣的環境中，一棵樹，也需要努力地活著。

看著那棵榆樹被歲月塑造出來的樣子，同行的一位畫家朋友忍不住發出驚嘆，趕緊拿出速寫本，畫著。他要把斷崖上一棵努力生活的榆樹畫下來，作為創作素材。他說，他要創作一幅關于“生命”的畫作，掛在自己的畫室，來鞭策自己。每一個人都有選擇生活的權力，但無論在什么樣的環境下，都應該努力生活，不負歲月。就像那棵艱難生長的榆樹一樣。

其他人則用手機拍照。人們也感動于一棵山崖上面的樹，一棵樹根比樹干還要發達的榆樹。

那以后，我經常會想起那棵樹。

在荒野，我看見了一位老婦人背著小山一樣的干樹枝，頂著刺骨的寒風，艱難行走。風那么大，天那么冷，背上的樹枝那么多。老婦人的身軀瘦弱、渺小，彎著腰，拄著一根木棍，一步一步往前挪，身子幾乎貼著地面。看了，讓人心生憐憫。除了憐憫，我被老婦人那努力行走的樣子深深打動了。無論生活多么艱難，終歸抵不住人的努力。生活的重壓會壓垮那些意志薄弱的人，但有時候更會激發人的潛能，更加努力去生活。我想起了那棵長在斷崖上面的榆樹，在懸崖邊上奔跑著的樹。人也好，樹木也好，只要肯努力，是難以被生活打敗的。

我上班經常走過的馬路，常常會看見一位清潔工人。年齡大約五十左右，身著一套統一的工裝，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不知道他年輕時候做什么工作，我猜想，他應該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每一次路過，都會看見他認真地工作著。路面哪怕有一片枯葉，一塊碎紙，一個煙頭，他都會收起來，放進垃圾箱里。無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他都鐘表一樣準時。說起他，單位的同事們都一臉敬佩。只要努力付出，就值得尊敬。

對面樓的一扇窗子，每天晚上都會準時亮起來。燈下，是一位女孩的身影，應該是一名在校中學生。每一次我伏案寫稿的時候，都會看見對面的燈亮著。夜幕下，像是一顆明亮的星子。有時候，寫的倦了，累了，便放下筆。抬起頭，看向那個窗口。看著那個女孩時而伏案疾書，時而抬頭冥想的側影，心里便忍不住感嘆，那女孩努力學習的樣子，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