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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東坡“三嘆” 為哪般?
              來源:中財論壇         作者:然野         時間:2022-06-06         點擊量1068

                從文章字義上講,但凡用得上“嘆”字的地方,大多是表示嘆息,當然,贊嘆、感嘆亦有之。嘆,在褒與貶之間游離的下滑音,其本意的基準點還是無奈。

                拜讀研習先生的詩詞其中“嘆”字很少用。先生何等博學文采,要么不用要么索性就直白的表示嘆息。誠然,先生也是講究策略的,往往采用借喻的方式表達自己心中的憤懣。我們從先生入仕從政的歷史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的報國憂民情懷可見一斑。

                《吳中田婦嘆》

                熙寧五年(1072)朝廷內新法變革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先生曾多次上書新法的弊病遭到了宰相王安石的記恨和打擊,于是年輕氣盛的先生自貶來到杭州就任通判。杭州柔妙的山水稀釋了暫且的壓力,一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濃妝總相宜”的詩句驚艷亮相,先生不僅收獲了一生中的紅顏知己王朝云,更為西湖留下了一張千古名片。

                是金子到哪都會發光的。朝廷看中先生的才能,臨時抽調他到吳中視察河防水務,還身兼督查地方政府稅收及上繳朝廷財稅的職能。也就是在這次巡查中,先生有機會接觸到了最底層的百姓,了解到了他們深受變法苛政和自然災害帶來的疾苦。《吳中田婦嘆》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借農婦之口發出的呼喊。

                “今年粳稻熟苦遲,庶見霜風來幾時。霜風來時雨如瀉,杷頭出菌鐮生衣。眼枯淚盡雨不盡,忍見黃穗臥青泥!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獲稻隨車歸。汗流肩赪載入市,價賤乞與如糠粞。賣牛納稅拆屋炊,慮淺不及明年饑。官今要錢不要米,西北萬里招羌兒。龔黃滿朝人更苦,不如卻作河伯婦!”

                在稻米收獲季江南瓢潑暴雨不斷,潮濕的天氣令農具的木耙都生出了“菌”,鐮刀都繡出了“衣”。淫雨不盡望天流淚,眼看著到手的稻穗倒伏在泥水中!好不容易收獲些許拿到市上去賣,價格低的出乎意料,這怎還得起春天借貸的錢款呀,可恨的是,官家‘要錢不要米’逼得老百姓賣牛拆房還債,明年的日子可咋過。朝廷拿索來的錢款去安撫屢犯大宋邊境的“羌兒”,美其名曰“歲賞”,不堪忍受的農婦還不如跳河作‘河伯婦’一死了之。

                尖刻的詞句讓當政者懷恨在心,先生“抗上”的印記也在疊加著。

                按先生的才能本應回到朝廷效力,其間也有幾次回朝的機會,但都因小人的讒言阻撓半途而廢。先生經歷過假借年輕培養“軾之才,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之,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宋史》之詞的虛情假意,在回朝無望的大背景下索性就堅定地干下去。

                在密州,先生看到一些職能部門讓百姓自報財產的新法后,第一不予理睬,其次上書斥責:“違制之坐,若自朝廷,誰敢不從?今出于司農,是擅造律也。”

                在徐州,在抗洪的危機時刻先生動用禁軍,這是大原則的違例之舉,雖說最終取得了勝利,但還是有授人以柄之嫌。

                在湖州,先生在例行的謝表中言語冒犯了朝廷,《宋史》里寫的明白:“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托諷,庶有補于國”。落得了“逮赴臺獄,欲置之死,鍛煉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的結局。

                經歷了“烏臺詩案”的生死劫,經歷了回朝風光七八年的日子,經歷了新舊黨爭爾虞我詐艱難站隊,口直心快的先生還是被政敵貶出了朝廷。先生走馬燈似的先后在杭州、潁州、揚州為官,元祐八年(1093)支持先生的曹太后薨逝后,先生又被調到了定州,此時朝廷的殺機已露,經歷了宦海起伏已經五十八歲的先生心知肚明。偶然一次機遇先生看到了鶴,不覺發出了心底的感慨。

                《鶴嘆》

                “園中有鶴馴可呼,我欲呼之立坐隅。鶴有難色側睨予,豈欲臆對如鵩乎。我生如寄良畸孤,三尺長脛閣瘦軀。俯啄少許便有余,何至以身為子娛。驅之上堂立斯須,投以餅餌視若無。戛然長鳴乃下趨,難進易退我不如。”

                先生此詩通俗易懂,尤其是“鶴有難色側睨予,豈欲臆對如鵩乎,戛然長鳴乃下趨,難進易退我不如”深入淺出表達心境。先生的感知是靈敏的,或許這首借喻明顯的《鶴嘆》就是一根導火索,當年四月就被以“諷斥先朝”的罪名貶英州知州,未至貶所,八月再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簽署公事。

                相比有過黃州被貶的經歷,有著“一蓑風雨任平生,誰怕?”的定力,先生來到惠州后心情反倒安然了許多。讓先生覺得欣慰的是身邊還有曉得先生“一肚子不合時宜”侍妾知己王朝云陪同,嫻靜的時候,先生撫琴朝云鶯喉,經常吟唱“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蝶戀花.春景》聊解憂思。

                先生鐘情惠州的山水,感慨“海山蔥蘢氣佳哉!”的遠天錦繡;先生禪定心態放松心情“入西禪寺,叩羅浮道院,登逍遙堂,逮曉乃歸”;先生閑官一身輕,滋潤著“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的日子;嶺南荔枝鮮美先生喜食,到了“日啖荔枝三百顆”的境界。

                “愛管事兒”的先生當然閑不住,“不得簽署公事”,那就提建議,把擾民的兵營遷到了郊外,還倡議修浚豐湖(惠州西湖前身)并帶頭捐資,把最值錢最珍惜代表士大夫官儀的犀帶都捐了出去。最終大功告成,豐湖以嶄新的面貌出現,“父老喜云集,簞壺無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至此先生漸漸淡化政治上的不得意,表示:“不辭長作嶺南人。”

                一生追隨理解先生的愛妾王朝云本是江南女子身體孱弱,痛失愛子心靈備受打擊,加之不適應嶺南的氣候病倒了,終了醫治無效后病亡。這對年已花甲的先生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打擊,先生的心情悲痛到了極點。把王朝云葬在了豐湖邊上立亭紀念,一幅“不合時宜唯有朝云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挽聯令人淚目。

                孓然一身的先生思念親人倍感凄涼。即使這樣仍不改憂國憂民的初衷,每每拿起一枚荔枝果,就會聯想到歷史和時下的朝廷腐敗與百姓生活的艱難,激情下一首借古諷今的詩詞橫空出世。

                《荔枝嘆》

                十里一置飛塵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顛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龍眼來。

                飛車跨山鶻橫海,風枝露葉如新采。

                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

                永元荔支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

                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

                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

                雨順風調百谷登,民不饑寒為上瑞。

                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籠加。

                爭新買寵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豈此物? 致養口體何陋耶!

                洛陽相君忠孝家,可憐亦進姚黃花。

                先生在詩中聯想到漢唐時代進貢荔枝給人民造成的災難,揭示了由于皇家的窮奢極欲,官吏媚上取寵,各地名產都得進貢的弊政。同時對本朝先期的進茶、進花,也作了深刻的諷刺。

                先生的一句“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比起前朝杜牧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要深刻的多。先生更是指名點姓大膽揭露“前丁后蔡相籠加”指的就是真宗時的奸相丁謂和仁宗時的學士蔡襄。他們不惜敗壞朝綱揣摩皇帝的心思愛好,貢上“粟粒芽”等名茶爭新買寵。這種惡俗現在還在延續著,還美其名曰“斗茶”,極力阿諛奉承皇帝口體之欲。

                “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先生在無奈中仰天長嘆,祈禱上蒼不要生出像荔枝這樣美好的珍品,不然會給人民帶來災禍。

                東坡三嘆為哪般,自正清流是本源,報國憂民千般苦,身處逆境亦坦然。

                口直心快看不慣,操文弄墨發吶喊,三嘆憂民載青史,千古留名蘇子瞻。(本文于2022年6月1日發表于中財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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