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約算是一個讀者。不過,至少要到三十歲之后。
我不知道最初的動機是什么,但的確很難把讀書這件事和學習、進步、正能量之類的高光范疇聯系起來,可能就是身體上閑暇、精神上無聊所致。
這不是謙虛,這就是實際情況,也迷迷瞪瞪地混了最初的十幾年。到了三十歲左右的時候,看著撲騰撲騰的兒子,我有時會倒吸涼氣。我一個上中等師范的人,一不識外文,二不識古文,一個勉強有些學習能力的初中畢業生的認知結構以后怎么能跟上趟兒,怎么能當好爹?對于一個男人來講,在未成年的兒子跟前跌份是很傷自尊的,我半真半假地讀讀書寫寫字,裝個合格的爹吧!否則日后和孩子聊天,莫非如張岱所言,夜航船上還得把腳往后縮一縮?
讀點書吧!反正有大把的時間。三十歲之前搞自考屬于有針對性的讀書,混了一張中文本科的自學考試學歷。因為膽小,也因為對于作弊的本能抵觸,自考的所有科目我都是結結實實考過來的。考試倒逼看書效果的確很好。我可以和別人吹牛的是我當時的中外文學史考的都非常高,大體脈絡可以重述,至今記得也很清楚,英語不行,所以只有一張學歷。對于學歷,我的口徑一直是中專或者說是半文盲,因為無知的東西的確太多太多。
沒有目的的讀書叫做“野狗拱地,無問西東”。大體還是從熟悉的地方入手,因為對付考試文化類的理論有一些,但具體的書沒怎么讀,先把一些名著掃一遍,小說散文之類的。之前鄉下買書不易,新華書店倒不遠,但買得很零星。其實在熟悉了網絡買書之后我們疏忽了實體店的書。記憶當中的實體店賣書還是很前沿的,比如,我九二年買的《白鹿原》和《廢都》當時都是第一版,算是早的;之后賈平凹、路遙、蘇童、余華、張愛玲之類都是實體店買的。曾經很有爭議的李敖、摩羅、胡適、陳獨秀,我出于獵奇還有那么一點點叛逆都是花大價錢在實體店買的。網絡通了之后,買書就是點擊一下的事情,于是買書從一本一本地買變成了一摞一摞地買,范圍從純文學擴展到歷史類、紀實類、政治類、哲學類等等,算起來都是經典。就認知范圍來講,我所涉獵的都是先買過來再說,書櫥也變成了書架,然后變成幾個了書架,再到書房里半壁江山都是書,直到如今,我覺得可以收手了,也就大體收手了。
問題來了,是讀得多還是買得多?當買變得相對容易之后,就有點像猴子掰玉米,未必都吃得下。書架上有的書至今是新的,證明自己沒有讀。第二個問題是是讀得多還是記得多?這個幾乎不用回答了,沒有誰讀過書之后就能記得。曾經想用讀書筆記的方式強迫自己多記住一些,也的確寫了一些,但是寫著寫著覺得無趣,無意識地鉆進了一個固定的套路當中,比如讀了本什么書,書的主要內容是什么,有什么感悟,大抵如此,少有例外。
前一段時間,電視劇《人世間》很火。以前的習慣,我肯定是要買來讀一讀的,但是這次沒有,因為我不抱太大希望。現實主義的小說太多了,我讀的也不算少,古今中外的叫上名字的似乎都瀏覽過,中國的從《紅樓夢》到《白鹿原》,魯郭茅巴老曹都有好東西,也都在曾經的時代有過很大的影響并且在繼續影響。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產生大量的小說散文,我們是不是永遠跟著后面跑?八九十年代是個文學井噴的時代,主要都是現實主義以及稍作突破的現實主義作品。梁曉聲的小說現在出來的,但是文學屬性依然是上個世紀的,與那撥作家尤其是路遙、張煒、鐵凝、遲子建的路徑是相同的,無非是對象不同。那個年代稍有不同的是張承志、王安憶、莫言和閻連科,他們嘗試著作表現手段的突破,冠以魔幻現實主義或者叫神實主義,都離不開一個主義。不如索性跳開文學的層面就看一下電視劇,表現力不亞于小說本身的。為什么很多人推崇電影?就是因為電影是太過綜合的藝術,如果在文學表現方式以及挖掘深度上不作顛覆性的突破,純粹的現實主義小說很難獲取持久的生命力。
很多人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張愛玲,就是他們的文學性和思想深度大幅度地戰勝了故事本身,不讀作品無法領略其獨特的文學屬性。
有一段時間拉美文學很火爆,與諾貝爾獎的推崇有關,也與其獨特的文化背景有關,畢竟那是一個不大為人所關注的世界。在我們小時候,聶魯達肯定比馬爾克斯和略薩更有名;東歐文學也很有市場,但肯定有文學之外的因素。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獲獎文學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文學,最多只能說是西方視角下的好小說而已,而東西方有著先天的差異,和而不同沒什么不好,沒必要唯諾貝爾獎評判。莫言和陳忠實,莫言獲獎了,東西好,陳忠實更好,但他不可能獲獎,因為老外不懂中國。他們以為中國人頭上還有辮子,莫言寫中國人窮得毫無尊嚴,高行健寫中國人神秘詭異,余華寫中國好死不如賴活,他們能接受,陳忠實寫中國人還能生生不息,他們就很奇怪了。
日本人一直以香蕉人為追求,外黃里白,貼著西方走的。西方有些認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大江和川端都拿過諾貝爾獎,但是你說日本肯定就比我們的好,我看也不一定。前段時間和安聊天,我說日本人的小說讀一讀芥川和三島就行了,其他不要讀許多,一個路子,村上不獲獎很正常,掙錢多也正常。安說日本人海鮮吃多了,陰氣重。雖是笑話,但文學肯定是脫離不開文化的,一個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你看著身上是不是有點汗毛倒豎的感覺,還有那些日本電影,有幾抹亮色?島國的不安全感讓他們格外敏感,他們沒有辦法產生托爾斯泰、雨果、魯迅,也不會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基、普魯斯特和歌德,連海明威和威廉福格納都不會產生,他們的文化背景上缺少那種大格局和大氣量。
他們的俳句有點意思。凡是從中國過去的東西,他們保留得基本上比我們都好,茶道、插花、劍道也是如此。即便是三國演義,他們的游戲開發比我們都成功,他們好學是真,內怯也是真。
日本的小說我基本上也不看了,再多看浪費時間。
準確地講,我現在小說看的極少,總是似曾相識,總是串門,也總是記不住。有時想,可能是自己沒有能力看原版,那肯定會更深入一些,但是我又沒那個能力,更沒有想法了。
我對于經典多少有些不敬,可以認為是對于自己偷懶的一種開解。我這個人沒有什么出息,也吃不了苦,好學上進者可不能受我誤導,我基本上是自說自話,無意別人。
在有限的時間內,只能取舍。
一個最近的事情,我翻了翻為孩子買的《三國志》,就更加堅定了自己關于閱讀所謂經典必有取舍的想法。《三國志》作為正史,在三國關聯文字汗牛充棟之際,看看很有必要。盡管不長,翻著翻著,我還是跳過了不少傳記。主要人物看一看的確能厘清相對真實的歷史事實,比如諸葛亮打仗并不擅長,王朗是當世的經學大家,都是有些顛覆習慣認知的,但是將近有一小半的人物,就是那種七八個人湊成一篇的人物傳記,他們在當世可能有個一官半職,畢竟進了史書,可是之后毫無動靜,是徹底不復存在,比如曹操的二十五個兒子,多叫一個名字有什么意義?無非多掉一下書袋。
類似的還有史記、漢書、通鑒什么的,如果不是專業的學者,其實也沒必要通讀的。我一直不大相信當真有多少人讀過二十四史,因為有悖常識。二十四史,四千七百萬字,都是古文,如果精讀,即便專心致志沒有二十年是拿不下來的。我承認明朝王夫之和清朝錢大昕讀過到他們為之的部分,因為他們有系統的點評和注釋,至于什么當紅作家還是個毛頭小子動輒說自己讀過二十四史,只能讓人汗顏。
我手里有至今為止的劍橋中國史,因為不是古文,讀得算順暢,但是好幾年了沒讀完,一大半吧!也不打算讀完。興趣來了翻一翻。
讀書究竟為了什么或者說得到了些什么,我也考慮過這樣的問題,每個人出發點不同,但肯定有一條是填補自己的認知,多維度地讀讀歷史書籍可以減少一些認知上的空白。
我有時偏好讀一些歷史,因為中國歷史水分不大,除李世民喜歡改并強行改之外,別人都不大改。史官是對上天負責的,沒必要敷衍當代帝王,敬天法祖是他們恪守的準則,不敢動搖。
但我讀得依然不多,二十四史資治通鑒之類我讀得很少,因為讀不完,也因為很多地方沒必要,編年體的很多年沒大事,紀傳體的很多人沒動靜。
文學作品太多,永遠只能讀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歷史書籍太多,交叉重復的也不少,只能遴選部分,捍衛一些常識,那么標志為“愛智慧”的哲學類書籍總該多讀一些吧!坦白講,我現在也不怎么讀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些根本讀不懂。羅素和馮友蘭明明寫的是哲學史,我只能讀出歷史讀不出哲學,至于涉獵的尼采、叔本華、佛洛伊德、海德格爾、薩特之類,都很高大上,就是不知所云。一個《存在與時間》,海德格爾寫一本,薩特寫一本,我還是既不知道什么是存在也不知道什么叫時間。往前往后再擴展一下吧!福柯、阿倫特、雅斯貝爾斯、維特根斯坦、胡塞爾、哈耶克、以賽亞伯林,再不濟,我弄點鄧曉芒的翻譯和解析,依然入不了門。倒是幾本暢銷書能有點感觸,比如阿倫特的《極權主義起源》,雅斯貝爾斯關于軸心時代似有所悟。社會學的要好看一些,等于見識,不過與智慧關聯不大。國內的也只看一些淺顯的,思想史的路徑,我讀過張岱年、臺灣的殷海光、有點偏激的孫隆基,他們的梳理還能接受,尤其是葛兆光先生三本的中國思想史我很受用,估計他有意降低維度讓我們這些淺閱讀者有所接受。哲學看來只能找有緣人,畢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愛智慧的,我不行。
這樣一圈,我現在基本不讀書了。是事實,也不絕對,只不過為不讀書找個理由罷了,再也不覺得不讀書有什么負罪感似的。書還在,不少還是嶄新的,有時也翻翻,肯定不會求全責備。比如跟風買了《管錐編》、陳寅恪的《柳如是別傳》,基本上就擱置了,錢鐘書和陳寅恪的知識量,一般人坐火箭也趕不上的,那就不趕。六本《昭明文選》買了有十幾年,也應該是看《三國志》的路子去挑挑揀揀看一些;至于一本大部頭《國史舊聞》以后肯定會讀完,人家陳登原先生用一輩子寫一套書,我們不過是讀一下,他都能堅持,我也應該堅持,再說逸聞趣事,一般都不反對,就像我看的唐宋傳奇集子,很受用,因為有趣。
也有過一段時間,特別崇拜那些讀書很多很好的人,總覺得自己在虛度時光什么的,有點自責。回頭一看,依然崇拜,不過和我沒關系,甄嬛傳講,臣妾做不到啊。那就順其自然,放下讀書的那么一點點執念。
湯師爺講,吃著火鍋唱著歌是過日子,我啃著饅頭也能唱著歌,過的也叫日子,也能嚼出菜根的香味兒。
(本文有部分刪減 )